我曾是塊沃土。每年,一季水稻,一季小麥,季季豐收。陳前進的父輩,包括他自己早年,無不視我為衣食父母,分外珍惜。他們在我四周筑埂,生怕別人占去絲毫;收割之后,總不忘耐心松土,施肥,保持我營養充沛。
月有陰晴圓缺。十多年前,我身邊的水溝里,突然飄來很多廢舊垃圾,有破鞋幫,更可怕的是還有廢橡膠、舊塑料,而且越來越多,很多被沖到我身上。我不怕垃圾,有些生活垃圾,甚至動植物廢棄物,我都可以自行分解吸收;可是塑料,我很難降解,通常需要兩百年,有的上千年也降解不了。
水流沖來的不只有固體廢塑料,還有黏在廢品上的油漬、涂料和廢品堆積腐爛產生的細菌、病菌及鹽、堿、酸、硫等化學物質。哪來的化學物質?很多人家配鹽水,或者加燒堿,甚至買化學制劑清洗廢舊塑料,然后直接排放到溝渠中。這樣的水,草木魚蝦無法生存;滲入我體內,也讓我不再健康。
也就是從十多年前開始,前周居委會開始有人家經營廢舊物資。起先一兩家,后來發展到十多家,再后來聚集了三四百家,有購銷、分揀、破碎清洗、造粒,大都是家庭作坊,沒有采取任何環保措施,垃圾遍地堆,污水直接排。
眼見很多同伴被粗暴平整,上面搭起簡陋的彩鋼棚,廢舊塑料堆得密匝匝,我雖然病入肌膚,也很痛苦,但仍然慶幸。至少陳前進家還沒有經營廢舊塑料,我身上依然長滿綠油油的莊稼。
終于沒能幸免。2010年,陳前進也“隨波逐流”搞起廢舊塑料分揀。收完那季水稻,他用大型機械碾壓我,然后把鋼管插進我身體,蓋上彩鋼棚,到處收購廢品,雇傭了七八個工人來分揀出售。我很快被堆滿破盆、塑料筐、洗潔精的桶,裝什么的塑料器皿都有。
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最多時,我身上堆了足有四百噸廢舊塑料。每當下雨,雨水會把廢舊塑料上的各種附著物和堆積產生的病菌淋進我身體。我想控訴,卻已病入膏肓。
奄奄一息之時,去年5月,我恍惚聽到居委會干部來找陳前進,宣傳環保。“我深刻反思,認識到這行害人、害己,遺患無窮。”陳前進說,他當時就簽訂了《三棵樹鄉前周居委會廢舊塑料回收加工行業環境保護十條公約》,并按下紅手印,承諾逐漸放棄經營廢舊塑料。
受到鼓舞的我,強打精神,拭目以待。可是,陳前進雖然減少了進貨,卻沒有停止進貨。去年10月,居委會干部再次上門,督促他立即停止進貨,并加快出貨,還設身處地幫他想出路,解除他后顧之憂。
“我多雇工人,又請來親戚幫忙分揀。到后來也不分揀了,怎么運回來的,又怎么轉賣出去,徹底不搞了。”陳前進回憶,在鄉居干部的催促和幫助下,去年12月20日,他出清全部廢舊塑料,到今年1月初完成違建拆除。
1月中旬,宿遷近年來最冷的冬天,零下十多度,鄉居干部沒敢耽擱,調來1臺挖掘機和四臺渣土車幫我“刮骨療傷”,清走了厚厚一層黑泥。“有十多厘米厚,漆黑、發臭。”陳沈組組長周猛至今心有余悸,他說幸虧取締廢舊塑料及時,不然這塊地就沒救了。
如今,陳前進已承租標準化廠房,準備轉行做家具網上銷售。至于我,不僅身上的病毒被拔除,原來的水溝也被清理干凈了,聽說水溝邊還要栽植水杉。再恢復一陣,我又能長莊稼了,等到春暖花開,又將是草長鶯飛,生機盎然。
不只我,我們三棵樹鄉已有480多畝土地復墾,復活。